董剑霜 《古老世界的回音》
悖论,或早晨的哲学练习
“一夜滴沥到天明
这是怎样的感伤与哀恸啊!”
“你过于悲观了!
难道就不会想到
这是无法抑制的大欢喜么!”
……
鸟鸣穿过水滴,带来上升的空气与曙色。
枝头微颤,被重力拉出弧线和光和水晶。
雨在继续……
2024.02.22
树
一棵树站在那里
并不纪念任何东西
而每一片叶子
都是人、风、雨水、鸟鸣、闪电,和枯萎的记忆
一棵树走近我,又走开去
它移去了绿荫,留下了阴影
一棵树将我变成了斧子
斫伐烟缕的枝杈
一棵树站在记忆里
它已不知所踪
2024.02.26
蝴蝶兰
倾斜的命运将我带入这片洼地
囚笼反复念叨着幽闭的祖国
寂静啸叫着陷入更大的寂静
书垂下重力的头颅
趔趄者勘测与逡巡多重边界
火成岩与沉积岩的地貌
蔓延至你为止
春雨加重了春天的负担
奔波的人在泥泞里疲惫不堪
在例行的逡巡里
屋角转出静默的笑脸----
一大盆蝴蝶兰在静静盛放
它以不说而说出了更多
一个枯寂的人,一个枯槁的人
被轻鞭打,被翅羽鞭打
“一朵不重要的花悄然进入狂喜”
*引号内为诗人张慧君的诗句。
2024.03.05
落日帖
又见落日
你长吁一口气,倍感欣慰
在心里默祷:
我的故友,我的导师
感激折弯黄金的膝盖
我无意写下颂词
只为于石磴上留下灯盏
去意彷徨---落霞与孤鹜齐飞
来日无多---酒杯盛满灼热余晖
芦笛吹响荻花的头颅啊
你又一次将我引往明暗交织的歧途
2024.03.10
春天的颜料盒
---兼致龙炳兄
二月的钟表滑落
碰翻了你手里的颜料盒
它们奔跑着,吠叫着
撕扯你的衣服,和眼里的歉意
而喑哑的小屋兀立
灰白的你,面壁
蛛网与冰凌亲切地覆盖你
拉金的高窗孤悬在季节之外
平原上的方言
那些错杂的金黄与浅绿
绕过你的小屋和棉线的栅栏
奔向三月泥泞轰鸣的枝头
*观诗人李龙炳朋友圈所发图片,撷取早春的片羽,仿佛颜料盒倾覆,春风调染,金黄浅绿错杂,耀眼夺目,煞是好看。蔓延之处,拾得数句,草成小诗。
2024.02.27夜草
写诗的人
你几乎每天都在写诗
你将其视为功课,日课
持续的阅读、思考和助跑
只为向泵站注入墨水、血浆、晶体和短语
大师们的砺石引导你又阻滞你
“那必要的延迟阻滞与停顿”
失明的博尔赫斯戴着墨镜看着你
那审视,来自心底的洞明与语言内在的严苛法则
一只苍鹰飞过
天空开阔而压得更低
一个声音在头顶萦绕
那是陪伴与注视,带有一点审验
待你驻足凝望她时
她又远远离你而去
写诗的人在词语中瓦解
被时光重建
2024.03.11
三月花黄帖
你一帧油菜花,他一帧油菜花
三月的天空被映得金黄
那些被风吹落的歌声
在蚁穴里研磨炼金术
而赊欠的金子
从未出现在你的称盘里
雨水滚过金黄的头颅
蜜蜂殁于吹散的途中
谁能告诉我
那些逝去的面孔去了哪里?
2024.03.16
枯寂三叠
1.
你欣然地被枯寂捕获,相拥着跃入深井,那时间古老而坚实的基座。
2.
梦。蕨类。爝火。
在旋转的时间中,你继续向不可知的深处坠去。你嗅到了一种气味:煤。你向它靠近,你加入了它,最后,你成为了它。巨大的压力形成闭合,幸福的墓园。
你期待一场熊熊的火。
3.
枯寂是另一种存在。
它有大欢欣,大悲哀,大黑暗,大光明。
它的雀跃,不可以测度与丈量,不需要欢呼与加冕。它从麇集和喧闹处撤退,一再撤退,沉入更深的煤。
它独自歌唱,无分昼夜与四季。
它是自己辉煌的宫殿与废墟。
2024.03.21
在正午的时候我上紧了手表的发条
知识告诉你
此刻的太阳高度角最大
阴影回到你自身
夯实你内在的重力
(其实,你想的是
进入一朵花的中心
需要的是秘制的凌波微步)
你抬起手腕就看到了它
那将你铐在时间上的锃亮的精密仪器
你依序走过井然的轨道
像灰尘卷入漩涡的中心
此刻飞快流逝
你要给它注入更多的动力
和溃败的回声
你跨出阴影
向那纵深奋力一跃
2024.03.26
拟态彩虹
----致少况兄
你一次次发动自己,那内在的力,远足
看与听互相校对,补充,映照
那连续滚动的精神版图
你擅长第二语言,那随身携带的浮桥
你涉足它们,外省
四季荡漾的风,杯盏,面孔,沙滩上自由滚动的颗粒
你试图翻译它们,将其带回我们的餐桌
然而,你发现,旅行箱是限重的
拥挤的词语将陷入失效与徒劳
你看,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
那桥的形状和发音
须臾,它消失不见了
你回来,踅进内室
看着一双双磨坏的鞋子,沮丧,叹气
旅行箱里的空气炸锅
“那迅疾消失的彩虹”
*诗人、翻译家少况喜游历,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吾羡慕之,每次心随君往。草成小诗,以贺,以叹。
2024.03.18晨草
美的构成
你写诗,写小说,画画,读诗,旋转的釉面
你一次次移来镜子,采集光、色彩、声音、词语
“美是繁复多义的,编结的手法由密码通向深邃的迷宫
而单向的美因炫目而枯萎”
词语与色彩互相指认
节拍器划出了明亮的呼吸,和节奏
你在凝视中看到了更多
白鹭的翅膀剪出了菱形蓝天
你凸显且藏匿自己的脸庞
在闪烁的花丛和星群里……
*谨以此诗向诗人、作家、画家郁雯小姐致意!
2024.03.27
清明留句
我坐在雨水里,擦拭那些墓碑
擦拭那停止的荣耀,失败,陡峭,通衢
那由灰尘镶嵌的星幕
那些死者一翻身就看到了你们
虹膜上永不放弃的风,石块,野草,和回声
雨水中,你不停地擦拭
明亮,晦暗,破碎,完整
直到
把自己擦拭成一块墓碑
2024.04.03清明节前
主要的雨落进夜里
1.
春天恍惚。它是由温软的风上升的地气及杯沿毛茸茸的酒渍酝酿而成的。
近来,你发现,每至夜的开始,中段,或末尾,细密的雨便落了下来,或疾,或徐,敲打着你的神经末梢。
2.
雨使夜黏滞而轻盈,向四方蔓延。
你知道,雨落在醒来者的身上,也落在熟睡者的身上。因接受方式不同,所以有不一样的渗透率。
3.
白日来临了,死者隐去,焦渴的嘴唇只在夜里啜饮。
4.
白日愈来愈亮。喧哗而刺目 。绿色亦越来越浓重了,在醒目处,是凝结的雨水在闪耀。
5.
生者与死者不是清明发明的,雨水一直在讲述他们,从未停止。
你端详一面镜子。上面是灰尘,雨水,和死者的留言。
2024.04.08
“我付了我该付的”
我经过一排树下
落叶击打我
我离开了这些树,走远
落叶追上我,挽留我,追问我
我站住,在落叶中
以特朗斯特罗姆的话回应它:
“我付了我该付的”
我继续走着,落叶跟随我
这身体里飘不尽的落叶啊!
2024.04.10
飞鸣镝
在寂静之深处
我听到一支支箭镞划破空气,鸣响着,飞驰
那些仓皇者,躲避者,昏睡者,不是它的目标
弓弦的颤栗,最初的托付
不断校准方向,加重使命
它鸣响,飞动,在自己的风声里
速度使它失去了速度
仿佛凝立不动
惟有箭头磨亮的火星,咬住寂静和黑暗
擦亮箭头的铁,和沉默
飞鸣镝
鸣响着,飞驰着
说出时间的危险,和幽暗
2024.04.13
苏波,60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写作。著有诗集三部。【南方诗歌】编辑。现居杭州富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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