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家
作者:沐风
“妈,咱们到老家了,您能自己下车吗?”我将车靠边停下,摇下车窗。微风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带来了一阵清新的空气,里面夹杂着春的温暖和麦苗的清甜。
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下车,她的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晕车的不适似乎已在老家的春风中消散殆尽。母亲的脚步有些蹒跚,我紧紧地扶住她的胳膊,仿佛能感受到她今年不同以往的激动。虽说每年正月都会回来拜年,但今年格外不易。母亲已经 87 岁了,年初二感冒发热咳嗽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这次晕车呕吐,还是她坐我车回老家的第一次。
母亲轻声说道:“回来了!”我愣了一下,脑海中对于“回”这个概念的理解开始模糊起来。
我的老家叫“狮子口村”,这里是当年新四军八路军会师之地。我本以为自己对这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条河流都了如指掌,可没想到它每年都在变化,以至于我今天居然开过头了,一直开到通榆河边才折返,找到了舅妈的家。
一下车,我便有了寻到根的感觉。舅妈快 90 岁了,还住着几十年前的老屋。屋前是成片成片的麦田,微风轻拂,嫩苗喜人。喜鹊飞腾欢叫,似乎在向舅妈通报。
两位老人从相距二十多米处就开始互相亲切招手,声音不再洪亮,对方也听不清,却不停地自顾自说着问候的话。
我坐在老式板凳上,抬头望着那张挂了几十年的伟人画像——“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画像有些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但那种亲切感却越来越浓。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画像上,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怀旧之情,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老家的三腊菜是我的最爱,那独特的酸酸辣辣的味道直透鼻腔,让我的五官顿时通透淋漓。每一口都让我感受到了家乡的味道,也让我回忆起了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大表哥开着电动三轮车带我们在村道上行驶。如今的村道已经是八米宽的水泥路,道路两旁的土房子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的小院、崭新的小楼和家庭小工厂。我急切地寻找着当年住过的宅地,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家”的影子。但母亲脸上那越来越浓的近“家”情更怯在提醒着我:就在前面……
下车后,走在村口的我才确信:没错,那就是我曾经的“家”!尽管当年的房子已不复存在,但老家人的热情依旧。他们一个个热情迎上来,亲切地和我们打招呼,每个人都能说出我已故父亲的名字,并指向同一个方位,告诉我那就是我当年的家。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如同一股暖流,流淌在我的心间,让我动情。我不停地向他们致谢,再致谢,心中无限感慨,恍惚中感觉到那血脉的源头是如此清晰!
飞驰而过的列车从我的老“家”旁经过,我的思绪也被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这片黄海之滨的土地,范仲淹曾在这里带领百姓建设海堤。沧海桑田,随着海岸线东去,范公堤已变成国道。这片新生的滩涂土地,因海水浸渍的盐淤泥堆积,盐分高、养分低、危害大,曾经寸草不生。当年,水利工程还不完善,祖辈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挖沟排盐,历尽艰辛。如今这广袤大地上每隔几十米就必有的一条河沟,就是父辈们曾经苦难和奋斗的见证,因为这些河沟都是人工挑起来的。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开始,一直到九十年代才正式结束,前前后后延续了四五十年。用四五十年的时间,近乎两代人,硬是靠着人力改变了整个大自然的地理地貌,实现了土地改良!母亲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的场景,他们这代人是新中国成立后开发盐碱地的拓荒者。昔日不毛地,如今米粮仓!如果没有这些挑出来的人工河流,老家就还是所谓的黄泛区,盐碱地。
老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辈们那些曾经的梦想也都在一一实现。老家这些年的发展场景如快镜头般在我眼前闪现:兴修水利,良田沃野;修建国道,四通八达;铁路穿行,高速贯通;高铁时代,福泽万民。如今,幼时所见的“会师塔”已变成气势恢宏的红色纪念馆,见证着家乡的变迁与发展,也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规划建设的新农村别墅区,颐养着一个个三代同堂的家庭。村里89岁以上健在的老人已达两位数,母亲说,她的上一代,活到70开外就是高寿了。
一路感慨,一路欢笑。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家人打着招呼。母亲的心情越来越好,而我的心中却充满了感慨。我的心里默默祈祷着母亲身体康健,希望明年、后年……母亲还“回家”。
“妈,我们该回家了。”我终究说出了离别的话。
“回家?”母亲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舍,很快就回过神来(母亲有一个淳朴的传统观念:老人不在别人家留宿)。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在返程的路上,我有意放慢车速,让母亲能再多看看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家。夕阳的余晖洒在车窗上,母亲的目光也随着余晖慢慢移动。尽管我已经尽量放慢了车速,但母亲还是觉得今天的返程很快。
原来,是离开得太匆忙,母亲把回这个“家”的心留在了那个“家”……
作者简介:陈美,江苏盐城人,笔名沐风,教育工作者,天津散文研究会会员。曾在《天津散文》、《人民作家》、《作家美文》、《北方写作》、《浩缘文学》等平台发表散文、诗歌、随笔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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