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服装纺织品
文/李茉
《红楼梦》就是一部大百科全书,从职场到家庭、从琴棋书画到人际关系、从诗词歌赋到衣食住行,古今中外没有一本书可以与它媲美。
刚读《红楼梦》的读者,即使读不懂它的人物关系,也肯定会对它描写的华裳美衣感兴趣。书里那些美轮美奂的纺织品和服装服饰更是光彩夺目、令人向往。
说起《红楼梦》就不得不说起它的作者曹雪芹的出身,其实大家都知道,但我还是要说一说,为什么曹雪芹能写出那么多华贵的纺织品和服装?因为他见过经历过,小说虽是文艺作品,但艺术来源于生活,小说更是要有其生活原型的支撑。曹雪芹祖上曾任江宁织造,那是皇家的纺织厂,出产的都是顶尖的纺织品,他本人幼时也曾在江宁织造府生活,自然是对这些纺织品了如指掌,所以曹雪芹能写出这么华美的纺织服装品来,丝毫不奇怪。
要说到《红楼梦》里的纺织品首先就要说到软烟罗,这种丝织品属于纱罗类,只有四种颜色:秋香色、雨过天青、松绿,还有一样是银红色。这软烟罗可不是素面的,而是织有各样折枝花卉、流云万福、百蝶穿花等花样。然而,这么好的丝织品,却不是用来做衣服的,它是用来糊窗子,做帐子的,皆因它远远望去就像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银红色又叫霞影纱,糊在窗子上就像一抹彩霞。贾母让把潇湘馆的窗子换上霞影纱,翠竹掩映中一抹红霞,那是何等的意境。
《红楼梦》里对丝织品的颜色种类有很多描写,中国古人给颜色起的名字相当富有诗意,比如蒋玉菡送给贾宝玉的大红汗巾子是血点般的,像弹墨的、撒花的、蜜合色、柳绿葱黄、松花桃红等颜色更是渗透了各类纺织品,古人描写颜色大多来自大自然,不像如今对颜色的描写那么直观,它赋予了人充分的想象空间。
制造纺织品的有多种工艺,比如缂丝、纹绣、织补等工艺。这里说说绣这种工艺,大观园里的女子大多会绣花,也多次写到绣花,薛宝钗和丫鬟莺儿描花样子;红玉要描花样子发现笔秃了;就连妙玉给贾宝玉送来的生日贴,贾宝玉没细看都误以为是丫鬟们的花样子,可见,大观园里的女孩儿们无论主仆平时做的最多的就是绣花。说到绣花,《红楼梦》里有一个只出现了名字,本尊没有出现的女孩,那就是慧娘。慧娘是姑苏女子,她出身书香门第,并不是专业的绣娘,她精于书画,只是偶尔才绣一两件绣品,配色从雅,颇对翰林文魔先生们的胃口,慧娘十八岁夭亡,她的绣品便成了传世之作,被称为“慧纹”。偌大的贾府也只有三件,其中两件还被当做贡品献给了皇帝,可见其稀有珍贵。
《红楼梦》里还有一种修复破损的纺织品的工艺,那就是“织补”。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它兼具织和补的功能,是一种修复破洞纺织品的工艺。《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一回中,对这种工艺做了详细的描写,“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年轻时对这个颇感兴趣,也曾试着来织补破了洞的衣服。晴雯手头边就有与衣料相仿的孔雀金线,然而,我们平时根本不可能找到与衣服质地颜色相同的线。这时可以在衣服折进去的地方拆些布丝下来织补,这是我在另一本书里看到的方法。实践证明,这是一种超高难度的工艺,不仅要求手艺精湛,还要求有极高的耐心,这两条我显然都不具备,毫不意外地,我的织补以失败而告终。
说了这些纺织品,我们再来看看《红楼梦》里人物的服装服饰。说起服装服饰,王熙凤一直走在时尚的前端,一是因为她是年轻媳妇,妇容的要求她必须打扮;二是她的娘家从她祖父起就管皇家进出口业务,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她们家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是好东西多多;第三她是荣国府的当家奶奶,是有很强的经济实力的。看她的第一次正面出场,是通过林黛玉的眼睛看到的: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端的是珠宝璀璨、服饰华丽。大红袄上用金丝织着蝴蝶、翡翠色撒花裙,这大红大绿的用外面的石青色褂子压住了俗气,凝重的石青色因着五彩刻丝而多了些活泼,这些是配色。再看衣料,洋缎、洋绉,还有这个银鼠褂,银鼠其实是说的它的里子,五彩刻丝的才是它的面料。
说到这个银鼠褂,《红楼梦》里贾府主子们御寒的衣服也是很有看头的,毛皮的里子,用各色绸缎等做面料,华贵而又保暖,不像现代人各种皮草,生怕人不知道他的衣服多么贵。芦雪庵联诗有关的那场戏的前后就有很多描写:黛玉是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李纨因是孀居,不可穿鲜艳的,就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贾宝玉穿的是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还有后来袭人送来的狐腋褂;贾母围了大斗篷,带着灰鼠暖兜;凤姐儿是披着紫羯褂;史湘云的衣服最有看头,穿著贾母给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头穿著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脚下也穿著麀皮小靴,黛玉笑她象孙悟空。就连丫环袭人回家看母亲穿的都是桃红百花刻丝银鼠袄子,外面穿著青缎灰鼠褂。就这,王熙凤还嫌素净,巴巴地给了她一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愚以为书中冬衣的极品当属凫靥裘和雀金裘。凫靥裘是贾母送给宝琴的,面料是用野鸭子头上的毛织的,一只野鸭子的头上能有多少毛,这一件衣服让多少野鸭子秃了顶。再看看让晴雯落下病根的那件雀金裘,这件绝无仅有的衣服并不是国产的,而是俄罗斯国的裁缝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仅此一件,毁了就没有了。宝玉穿着不小心烧了个小洞,拿出去,满京城凡是做各类针线活的问遍了,没有一个人认得是什么东西,更没人敢接这个活。最后还是晴雯用了她的独门手艺“界线“,凑合着补好了,晴雯并不是很满意,说到底不像,但她也再不能了。其实不是她的手艺不行,而是没有原料,雀金裘是孔雀毛拈在线上织成的,晴雯是用孔雀金线补的,只能做到颜色相似而无法以假乱真。
和现代人出席会议要穿正装,平时穿时装一样,《红楼梦》里的服装也是和身份以及穿着的场合相匹配的。王熙凤平日的衣着华丽,去接尤二姐时却是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她用一身衣着在提示尤二姐“你嫁给二爷是在国孝家孝中,是大逆不道”。贾敬死了,袭人趁此给贾宝玉做了新的扇套,因为这个灰东西平时不能做,只有有丧事的时候才能做。薛宝钗不喜欢鲜艳的装扮,贾瑞家的送宫花回来复命,便见薛宝钗穿着蜜合色袄、葱黄绵裙,一色半新不旧;刘姥姥游大观园时贾母看薛宝钗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就直言“年轻女孩儿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因为那时候寡妇才用这些,李纨的衣着素净,这符合她的寡妇身份。迎春、探春和惜春三姐妹的衣着妆饰多是一样的,都是家里的女孩儿,过年过节的做衣服必是一式三份,不能厚此薄彼。《红楼梦》里最正式的场合都是和皇家有关的,无论元妃省亲还是大年初一进宫朝贺,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
《红楼梦》里的床上用品也是多种多样,各不相同,看林黛玉初进贾府,在荣禧堂看到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椅子上搭着银红撒花椅搭。这是贾政的屋子,当日宁荣二公功高,被允许用金钱蟒的织物,自是身份和荣耀的象征。炕上铺着毯子,又是靠背、引枕和条褥,听起来就颇为舒适。
《红楼梦》本就没有写明确的地点,有许多东西都是江南风格,贾探春的秋爽斋里挂的是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薛宝钗挂的是青纱帐幔,太医给晴雯看病是放下帐子来的,胡太医给尤二姐看病也是放下帐子来的,可见这帐子不同于北方的蚊帐只在夏天防蚊虫用,是无论冬夏皆挂在床上的。
《红楼梦》里的纺织品和服装服饰太多了,小小一篇无法尽述,亦是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