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影‖
朴素田园的最后挽歌
——读张炜新作《橘颂》
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马知遥
这是一部朴素、洁净的桃园之书,空巢村落被遗弃的命运伴随着苦中作乐的乡间野趣,这似乎就是文人理想的养生之地,就是梭罗的“瓦尔登湖”,就是成人世界的童话。
一个老人和一只猫,这是故事的设定。他们在退守山林的路上,不是叶落归根而是寻找祖先的足迹,来到这个被遗弃的古村落里。一片神秘的石头村,一座神奇的祖宅,一个祖先们栖息的地方。过去的繁华已经不在,人烟稀少,只剩下四个人,真正的空巢村落。这里有甘甜的水,有四季如画的景物,有自耕自足的悠闲,有人与自然和谐的对话。人们因为城市因为生计已经抛弃了乡村,抛弃了百年老村,如果没有最后的这几个坚定的守望者,荒村真的就只能完全舍弃了。但因为有人烟,有最后的四个人和一只猫的加入,这繁华之外的山间岁月如此静好,邻里相帮,生活简单而富足可以过一辈子。以至于86岁的老文公愿意带着“橘颂”长期定居下来。这里重点的是86岁的老翁和他的叫橘颂的猫。如果说名字是带有寓意的,那么老文公,一位代表着中国传统的文化人,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好读书,好写作,好思考,拖着被撞伤的病体还在艰难地向精神世界的深处跋涉。“橘颂”既是文公的猫,又被视作文公的书童。其寓意来自屈原的《橘颂》,象征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的高洁品格。所以可以看出,作家将老文公和橘颂作为物我合一的对象,表达着对理想人格的推崇。这里涉及两个重要的隐形情节,一个是远在海边的老友和他在电话中争吵,以获得对方生活的消息。他们谈起小海豹上岸的情况,谈起中国的汉字“夷”,从汉字构形学来看,这字就是一个在陆地上艰难蠕动的海豹形象。这个内容不断出现在两人的对话和老文公日常和橘颂的自言自语中,不得不引发读者的思索,这些情节和老文公自比为“老海豹”是不是有什么关联。海豹上岸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暖,大自然的生态环境正随着工业化的加剧而不断恶化。老文公这只老海豹放弃海边生活退居到深山中,不就是暗示着生存环境的恶化带来的生存迁徙吗?文中有问:离开了海水的海豹还能活吗?他活下来了,艰难地活下来,而且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同行者“老棘拐”,但他们都已经是暮年,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未知的迷茫和惆怅。退居山林就是最好的理想吗?没有,山林中的村落已经在凋敝了,没有人烟的山林更是如此。也许有一天人类就会面临这样的选择,退无可退,无路可走。
还有一个隐形的情节就是老文公离不开现代化的手机,因为他需要和大洋那边的儿子和孙子一家联系,那是维系亲情的最后的工具,他爱他们,但为什么又选择一人独自带着橘颂来到荒僻的山林,是为了过去的回忆,是为了找到祖上留下的物件?似乎都不是,文中说来这里很重要的是想看到那满树的槐花开放。十多天的花期,还可以做清香的槐花饼,这简单朴素的愿望在当代的喧嚣世界里显得如此奢侈。
书中传达着一种无奈和惆怅,离开海洋的老海豹就如同老文公自己,它要靠四个鳍一点一点爬,要活下去,爬下去,不断往前。而他也清醒地知道,离开大海的海豹寓意着“死亡”。他的家庭可能非常幸福,但他的内心如此孤独,所以他选择远行,无依无靠,几次险情,也只能靠山中的九旬老者和一位寡居的妇女的帮助。我认为作者这样设置人物和情节是有一定寓意的。在一个工业文明不断蚕食农耕文明的时代,留给众人的乡村空间越来越小。人们沉醉于城市的物欲之中,忘记了还乡,忘记了寻找丢失的“礼”,与大自然的交流和亲人们的交流,甚至也忽略了美丽大自然给人类美好的馈赠,那些淳朴的乡风、乡情,那丰腴的物产,那洁净的生命之水,大自然灵性十足的动物们、植物们,抬头可见的清亮的星星与月亮。
我们把可贵的纯净之心和简朴的美德丢弃了。而坚守这些的重担只落到了少数弱势者手中,他们可能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这是幸抑或不幸?!
在美好、简洁、舒缓而又充满天真的叙述中,三十三个小情节缀连起的山中岁月,让我们望见了自己的故乡,找回儿时的回忆,憧憬起久违的理想,更重要的是作家为我们建筑起一道永不消逝的美的童话王国:一人一猫,在远离喧嚣的村路上,听雨听风,看日出日落,回归简单的诗意。这看似理想又简单的生活,于现代人竟已经是十分遥远的梦,但唤醒生锈的神经,触碰我们美好的梦境,何尝不是一种精神的皈依之旅。作家张炜说:“纯洁的心灵会在这里找到真正的知音,而纯洁是人多么可贵的品质。儿童文学其实是一切文学源头的部分,所有好的儿童文学一定是成人喜欢阅读的,反过来说,只要是成人读了了无趣味的东西,就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儿童文学,甚至不是什么文学。”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