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太华先生是当代著名的出版家,终其一生,他始终活跃在编辑出版界,但他的朋友圈以及影响力却远远超出了编辑和出版,遍及思想文化各界。
田先生总是称自己是“知道分子”,他的口述自传也定名为“知道”。“知道分子”语出王朔,其本意多少有点贬义,但田先生对这个称呼却乐此不疲,有些时候还引以为豪。这除了他个性中的自谦和诙谐之外,与他所理解的编辑出版工作者的性质和地位有直接的关系。
在田先生看来,编辑出版是一种中介和服务工作。如果还可以另立一个名词来表达《读书》的性质,也许可以勉强称它为“桥梁文化”,即人们也许可以通过它而到达“精英文化”之彼岸,但它本身却不是彼岸。
编辑出版工作者应该做“知识分子”,而不是像作者和一些读者那样去成为“知识分子”。要做好编辑出版工作,就应当把自身定位为“桥梁文化”的实践者,踏踏实实地去对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做比较全面的了解和相当程度的观察研究,虽不以主要精力去追求精神方面的创造,但却致力于把精神方面有所创造的“知识分子”的境界和思想(“知识”)传递给读者。这个“知道分子”和以前所说的“杂家”有几分相似,但却也不大相同。其中重要的一个不同就是,“知道分子”要具有相当的辨别能力。如果不“知道”,就无法很好的加工和传递“知识分子”的“知识”,有时甚至都很难区分真假“知识分子”。
由此看来,编辑出版工作者不仅要懂得文字语法和相关专业知识,懂得“齐、清、定”,更重要的是要“知道”,成为“知道分子”。田先生自居的这个“知道分子”,也和新闻记者的光荣称号一样,是个无冕之王。他借用了王记“知道分子”的名称和部分内涵,赋予了具有自身特点的不同含义。
要做好这个“知道分子”,首先要处理好和读者的关系。田先生在《读书》杂志的编后语中就提出过“知道分子”编辑的两条“禁忌”,这可以说是两条基本的底线或“红线”。一条是,编者同读者、作者之间,绝不是什么“专政与被专政”的关系,而要真诚相见,平等相待。《读书》这种刊物的编辑,没有权利教训读者“应当”如何。这种在文章中动辄用七八个“应当”来指示读者的口吻,今后在《读书》的篇幅中倒是“应当”绝迹。另一条是,即使人世沧桑,《读书》还是力图追求一种境界,同作者同读者有一种平等的交往、人情的联系。编辑同读者之间的合理的有人情的关系,首先无疑是指编辑要尽最大的努力为读者提供最佳产品,而不要为一己之私,污染读者的心灵。
编辑要为读者提供最佳的产品,读者又应该怎样对待呢?田先生认为,读者有权抉择,有权选择;有权不相信作者、编者说得天花乱坠的漂亮词句,也有权赞赏使自己称心惬意的任何文字。不自由的阅读,既违背读者个人的意愿,强制性的被灌输,被迫的寻章摘句,徒劳地寻求文章背后实际不存在的“微言大义”,无论是出于习惯,还是由于本能,恐怕都已过时了。
这样的读者,也许是不那么容易满足的,这就要求编辑要更加地“知道”,更全面地“知道”。编辑或许不直接参与精神领域的某种创造,但却要致力于推进这种创造。田先生称之为“再创造”,他说,写作和阅读存在着辩证关系,作者和读者必须相互依靠。读书不是消极被动地接受,而是读者在作者引导下的一种再创造。我们想要追求的境界,倒正是萨特拈出的那个“读者的再创造”。作为帮助读者读书的刊物的编辑,责任就是帮助自己的读者进行这种“再创造”,影响他,作用他,使他产生“再创造”的欲求,完成“再创造”的过程。
但田先生所偏爱的做法,也许别具一格。对此,田先生曾引经据典地说,维特根斯坦说有可说的语言,也有不可说的只可“显示”之事,当编辑的天天同语言打交道,本身却不说话,只是将作者的隽语妙言加以显示,以备读者选择而已。在谈到具体做法时,他说,言在书中,亦在书外,这也许就是我们经常采用的一种激励再创造的办法,读了一本书,浮想联翩,往往看的是书内,想的是书外。田先生说,“有一度我也自问:这言外之意人家看得懂吗?后来我就领教了,这读者真是厉害!特别是那些没有名声的、远在一个偏僻小城市的、某县城一所中学里的老师,他们有见解,写信没有顾忌,一针见血,说到要害处。你的话后边的意思,他们一眼就看穿了”。这想必不是个案吧,读过那个时期《读书》的读者,应该都有这种“不言而喻”的感觉。
田先生的另一个偏爱的做法,似乎更有自己的个性。他认为,为学也往往有别径,那就是不拘形式,不限格局,只求心神领会,不在背诵记忆,更不要什么教条陈规了。所以,他一直在尝试或努力推进这样的做法,假如我们设想的读者是横靠在躺椅上,信手拿起刊物,从自己喜欢的那一篇文章随便读下去,或者是把刊物揣在口袋里,什么时候乏了掏出来翻翻——那么这刊物又该是一种编法。他一直都说,《读书》应该可以让读者来“卧读”。在他看来,文章不够深入浅出,内容不够多样丰富,形式不够生动活泼,要说这些缺点是作者的文章,原就如此,似乎也无不可,但是老实说来他们的责任是要编辑部负的。
有人问田先生,您最近在看什么书?他会说,红的和黄的,这当然也是亦庄亦谐的话。但有一点却不是玩笑,在邓丽君的歌曲还被称为“靡靡之音”的时候,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邓丽君,多年来,他听过并收藏有邓丽君所唱的全部歌曲,还曾买了数十盘《十亿个掌声》送给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