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551—600)
张 鹏
551.文怀沙。仙风道骨的外表,长命百岁的年龄,文雅得体的名字,凑在一起,竟成了一个假冒伪劣的国学大师。才华全无,人品缺如,偏偏有人上当。
552.高考分数与黄金之价。25年前,我以377分(总分640分)考上了济宁电大英语师资专科,之后成为中学英语教师,为后来考研考博奠定了路基。今日看来,高考成绩中的1分,要比一小块黄金还值钱。假设高考分可花钱买,关键之处的1分,估计有家长愿出十万乃至百万元人民币。正是当年的那377分,导致了我今天不用坐班,不用风吹日晒,不用搬砖垒墙,不用下田耕稼,潇洒讲课,写写论文,快乐度日。
553.切记,半生不熟的一般关系,你别主动打听人家小孩的高考成绩。现在的家长,敏感而自尊,不会轻易告诉你。往深处讲,除了勤奋,高考成绩还事关智商和运气。这年头,没人愿意承认自家孩子笨且不走运。
554.那种在教育局或学校大门口张榜公布高考分数的时代,早过去了。高考成绩,在今天,俨然个人隐私。
555.任何一所大学的任何一个二级学院召开例会,坐在会场上的山东籍教师总会不少。山东人以考试为刀剑,杀出了人生的出路,让自己的身影遍及四方。
556.高考成绩。这个数字,有可能让一个家族发生地域迁移,有可能让一个家庭转移投资买房的城市,更有可能影响到考生父母下半辈子的居住地和照顾孙子孙女的具体地域。
557.我只是坚信,写作亦如其他官能,用进废退,所以说,每日札记,随笔,日记,积久成习,已难改矣。
558.适合所有人的言论,是可望不可求的。人类的优秀思想成果,仅仅也是人类情感或思想的最大公约数与最小公倍数之间的有限区间。
559.无意的得罪。你论文发多了,你先评上了职称,你腰细,你赚钱快且多,你文笔好,你声如洪钟,甚至你早几年买了房,这些,都可能无意中得罪人。.
560.骤雨。晨,六时一刻,步行去岳园餐厅买油条。去途中有雨星星点点,天阴云,在一学生宿舍值班室借伞。买了油条,归,雨势滂沱,幸而有伞,从容踏雨溪回家。家至岳园,来回二十八分钟。感谢借给我伞的门卫大姐。
561.霖雨苍生。尽管雨天给衣食上班会带来诸多不便,我还是沉浸于雨天的快意中。雨,带来云天的气息,驱散了人间的尘俗,洗涤草木,净化人心。上天不定期降雨,其实是在不断展示恩赏的权威。
562.长期坚执于写作的人,一定是上了写作的瘾,他并非因具体利益诱惑,仅仅如嗜好烟酒的人一样,非如此则坐立不安,非如此则失去了生命的快感。
563.现实生活中,语言往往扮演着和稀泥的角色,犀利,唯美,深邃,诗意的语言,却被边缘化。
564.调侃与自慰。敢于高调,坦荡宣称自己“混得不好”的人,应该还没沉沦到社会真正的底层泥潭中。相反,有人竭力撇清自己“混得不好”的真实状态,伪装混得好。
565.拾到物品,有归还失主的义务。但失主没有丝毫谢意白白领回,似乎也不妥。比较妥当的做法,应该是主动拿出物品价值10%左右的物品或现金以示感谢。如此,拾获者与丟失者皆有面子,也皆大欢喜。
566.自由主义的,文艺气息的,钟灵毓秀的雨,在这个六月下旬的夏日,一天下了七八阵,每一阵,都深深滋润了我干渴狂躁的心田。我常想,天多降几场雨,或许也能抚慰我的不安,不平和不快。夜雨滂沱中,问候远方和诗意,暂忘诸多的烦忧。听窗外的雨声,在雨水的滋润中入眠。
567.甘肃跳楼女孩,以及看客的冷血狂欢,也让我们洞悉了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上,想看热闹的旁观者,心之切,不亚于想发财致富。另一方面,我也曾反复思考过,一个敢于放弃宝贵生命的自杀者,为何不拿卑微的生命进行绝地反击,狠狠惩罚那些导致自己厄运的恶人?
568.谜题。世界上每年的自杀者不少,但自杀前好好利用残余的生命力做些惊世骇俗之举的人,却寥寥无几。不明白,他们何以失去了最后爆发的激情?这是个颇值得深入探讨的宏大话题。
569.个性。把牛仔裤搞得破洞百出,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这不叫个性。真正的个性,是不动声色地特立独行,有胆量兀立于流俗之上,用自己的思路和行为,不依不饶地一路走下去。
570.早晨,买油条的路上,欣然目击了雨后的青青的小枣,饱满的无花果,不知名的葳蕤野草,以及花木叶尖晶莹剔透的水滴。雨后的水泥路,走起来惬意非凡,润泽熨贴。远山与流云缱绻,天空湿漉漉的,买油条这样的俗务,竟拥有了诗意丰沛的背景。
571.丟失的白糖。去菜市场,可能因为怕淋雨,买的菜也较多,回家后,发现两包白糖丟失了一包。白糖不值钱,三块五一包,但至少显示了自己做事的不周全,不谨慎,不缜密。
572.一方面,我们追求公平正义。另一方面,为了蝇利蜗名而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公然拉票。只要打开微信,拉票的行为,即天天公然甚嚣尘上。没人真正清纯。
573.我常想,一个村有一千人,假若九百五十人成了窃贼,剩下的五十个人怎么办?九跣一履,履者反而要害羞。我们常常要在尘世中因为坚守某种原则和规范,而饱受煎熬。
574.天性。当你用动机无法解释他人和自己的行为模式和做事风格时,只有认为,这属于人之天性了。天性导致了一件明显无利可图之事,却有人乐此不疲。天性也导致了一件事虽有具体收益,你却不屑一顾。
575.农历五月十三,雨后天空中的圆月,池塘里欢快的蛙鸣,草丛中的虫唱,每一片绿叶都干干净净,每一根松针都膨胀着我的快乐。一位朋友的话很好,记下,即使明天退休今天仍是副教授职称,也不能折磨自己,人为地减损自己的快乐。除了自己,没人能真正剥夺自己的精神自由和欢快心情。
576.不快乐是因为欲望强悍,不满足是因为目标高远。可贵之处在于,自己别丧失了疗治自己心灵创伤的医道。
577.不会办事儿。北方广大地区,把不擅人情世故,不会权变斡旋,不会请客送礼疏通关系,不会精致利己的人,称为不会办事儿的人。无论念了多少书,无论拥有怎样的一技之长,只要“不会办事儿”,永远是人际交往和名利场上的半吊子。
578.东家。骑电动车,穿短裤,汗衫,拖鞋,去有线电视和中国联通交两项费用740元。营业厅里的年轻女子衣装光洁,笑容可掬。那一刻,我竟觉得,自己是个刚麦收完的老农,到地主东家去交租子,并把营业员想象成田小娥。
579.教育出产新闻。教育按说应出产思想和新知,近半年,教育界却为社会奉献出层出不穷的新闻。沈阳教授的陈年旧帐,周凯旋千里赴京追杀同学,李依依被班主任猥亵后控诉无果之后在看客们的山呼海啸中跳楼,旷新年万字长文披露清华北大一批现当代文学博导们的内讧与不堪。这些当事人,无一不与校园息息相关。教育怎么了??
580.曾几何时,捧着《平凡的世界》,我读得泪流满面,立志要向孙少平那样坚强勇敢正直善良一生一世。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人到中年,再回首,惊觉,善良和正直简直成了半世碌碌无为的主要原因。于是,不再轻易相信路遥以及《平凡的世界》。近日,老是渴望读到一部真正深刻揭示人生世态真相的书,渴望学些真智慧。
581.六时十分,一阵隐隐的雷声过后,天空中的雨豪迈慷慨,倾洒向无边的大地。昨天的大汗淋漓,身体与衣物之间的粘腻,其实就是上苍在酝酿这场豪雨。泰安,在早晨的雨脚如麻中,开启一天的清凉。老天爷又发津贴了。
582.午后艳阳高照,又撑伞出去走了一阵子,绿荫下,阳光下,迥异于拂晓或黄昏。与阳光下仍在赚钱奔波的人相比,午后的小游,显得奢侈了。
583.莫名的恐慌。与一位搞快递业务的人聊天,他说,科技正在无情吞噬和剥夺人的工作岗位,收费业务,银行业务,快递业务以及社会各层面的非创新型岗位,已被科技设备取代。人啊!只能越来越难混。
584.圆了无数次的月亮,自从人类还没进化成草履虫之前,就朗照大地,今晚,又一次君临天空。伴着十五的月亮,去大河农贸市场买西瓜,乘兴而来,买到沙瓤瓜,咏而归。我对夏天的要求不算高,每天至少要能吃到好吃的西瓜。
585.只要上天不故意亏待和折磨人,人间的亏待和折磨,就是可以忍受的。坚信天意,坚信良善者必受天之厚爱。
586.最狂躁不安时,我喜欢走进图书馆,看几十年前的《人民画报》《人民日报》,所有滚烫的名与利,都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如同图书馆一楼的走廊一样阴沉寥落,昏昏沉沉。
587.成本。我在夏天出门,只要不涉足教室、会场和办公楼,一律短裤汗衫沙滩凉鞋,出身臭汗并且换洗衣物,我是计入生存成本的。
588.读《吴宓日记》,吴每天事无巨细,均详细记录,七十余载如一日,令人敬佩。幸亏这些日记绝大部分保存完好并出版行世,天不负宓。日记的写作,坚持下来并非最难,难的是,若作者并未成大功名,这些日记最终之归宿。子孙珍藏?捐献博物馆?任其流散?这些问题,一定让作者在每夜灯下奋笔疾书时忧伤徬徨过。
589.日记并非文人学士和功成名就者之专利,更多的人,纯粹出于自我倾诉,或者说,因为备忘或自恋而坚持几十年,一日不辍。这些小人物的日记,也是庞大的写作群体中不可忽略的组成部分。
590.考虑问题,目光不宜太短,也不宜太长远。荒诞感和虚无感,有时恰恰因为思接千载纵目八荒。厨房中正在沸腾的鸡蛋西红柿汤,一下子,让人向现实主义回归。
591.在不少因厌世绝望而发生的袭击案之后的评论中,很容易产生类似的谴责和追问,“谁得罪你你去报复谁,为何伤害无辜?”言外之意,每一个混得不好的人,都有义务成为侠客或豪杰,用残剩的生命力成就一番维护正义公平的大业。实际上呢?恰恰是每一朵貌似无辜的雪花,促成了雪崩。每个人的冷漠,都是道义上的犯罪。
592.每个家长和孩子,饱受补习班之累之苦之痛,本身又促成和推动了补习班的存在和盛行。这隐喻了当代很多社会现象,无人愿意吃亏,无人逃脱吃亏,无人不是他人吃亏的推手。
593.文学的残酷无情。终生以热爱文学自居的人,可能最终没有一言一文可以传世,没摸到文学大门上的油漆和钉子。与之相比,讲了一辈子文学课并以此糊口的人,尚属幸运。算是从文学的大海边上捡了些小鱼小虾,混了个肚子圆。
594.个性,棱角,锋芒与善恶。一般而言,个性鲜明,棱角分明,锋芒毕露之人,容易被人当作异类并误认为人性较恶。真实的情况却往往相反,机心和阴谋乃至险恶,往往披着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谦和节制的外衣,而表面上飞扬跋扈之人并非奸佞,只因其不擅伪装而已。
595.整天关心个性会不会损失自己的具体利益,恰恰是没个性的表现。与生俱来的个性,不计得失,不拒风雨,泥沙俱下,浑然天成。洒脱地接纳自己,活出一个不可复制粘贴的过程,不辜负天之所赋。
596.在漫长的平淡时光中,克服世俗意义上的不成功带来的痛楚,深入持久地自得其乐,用诗意驱除枯燥和麻木,硬生生地制造欢乐和满足,这本身也算成功。
597.风净俱净,千帆过尽,栏杆拍遍,仍不失向诗意挺进的豪情,用源于日常生活的疼痛书写每一天灵魂的悸动和不安,坦诚清醒地观察自己,也观察环境,并不失时机地记录和书写,这还用怀疑吗?这不是文学的生活化,怎样才是?
598.没有一台仪器可以准确测量你的幸福系数,幸福,是一种需要自我确证的感觉。只要你自己感觉不幸福,哪怕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一项决议宣布你幸福,这份幸福也是惘然若失的。
599.清澈的语言,干净的思想,独特的视角,这种追求,不仅利于写作,对于日常生活,尤其必需。笔下的文字,本身即是现世生存的射影,文字与生存,理应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600.黔驴。在各种学术报告会,论文答辩现场,总有学术权威动辄指导别人该去读某书,某出版社出版的。说句不敬的话,他们本人可能也没读过。一句推荐,推卸了自己的指导责任。相信真正的牛人,应有用自己的话三言两语即能点拨启发他人的能力。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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