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跬步三十年》连载之十一
跬步三十年 卷一
1980年9月——1984年5月
穆希超
卷一 1982年(7月——9月)
7月2日星期五
昨晚,召开全体党员会。我整整衣冠,搬一把椅子,到党支部办公室参加会议。
人到齐了,支部书记宣布开会,他先讲话:
“今天,是一个党员大会,由我把支部书记的始末说一说(原话如此)。
“考虑到自己工作三十多年,考虑到家庭,考虑到身体,已经地区人事局批准退休。
“手续已办了半年,遵照上级旨意,没给同志们公开讲,尽管同志们已经早知道了。”
……
支部书记要退休,我没听说,还感到有些突然,有些留恋。
书记讲完话,让同志们发言。
一位预备党员,大概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说:“今天是七月一日,党诞生六十一周年纪念日,今天开这个会,也算是对党的生日的最好的纪念。”
有的想笑,但没笑出来;有的想哭,也没哭出来。
伙食管理员提出伙食管理问题。他埋怨厕所里苍蝇多,因此伙房里苍蝇多,锅里落苍蝇,饭菜里也有苍蝇……
于是,又议论苍蝇问题。有的说,不但咱们这里有苍蝇,哪个厕所没苍蝇?有的说,苍蝇不好灭绝,把苍蝇摁到药液里还不死……苍蝇多,是个社会问题,需要全社会来解决。
最后,同志们对书记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对书记的退休表示惋惜,希望书记退休以后,应一如既往地关心学校的工作。
凭心而论,书记是一个事业心、责任心很强的人,干了一辈子教育,为平阴的教育事业做出一定贡献。只是有时对工作方法缺乏研究,效果往往不是很理想。
在目前的体制下,一个单位的工作和形势往往随着领导人的变化而变化。我又暗自庆幸,在我们学校里,说不定一个新时期就要开始了。
7月5日星期一
星期日见闻:穆G缴公粮
穆G拉粮食的地排车,在交公粮的长龙般车队中慢慢向前蠕动。
前边那些车上经过精选细筛的粮食,不时因为毛糠、水分不达标而被剔出来,不少人担心,他们做过的一番充分准备是否能够奏效。穆G却满有“把握”,他的麻袋里装的是既干净、又饱满、又鲜亮的上等小麦。
他终于挨到了磅秤前。验粮员把那验粮的“铁管”插进麻袋,抽出来,看了看,又拿几个麦粒放在嘴里嚼嚼,说,到那边,筛,晒!
穆G招呼孩子们快把车子拉出来,认识他的社员们说:他不容易。
负责交公粮的一位大队干部,忙凑到验粮员的耳朵上,刚想说什么,又瞥见穆G正往外拉车,连忙摆手道:“莫慌,莫慌!”穆G打愣的功夫,会计又和验粮员耳语了几句。
会计说:“你是特殊情况,照顾你,你的粮食入西仓,来,到那边去!”
穆G愕然了。社员们也莫名其妙。
等到穆G把地排车拉出长长的队伍,走向冷冷清清的西粮仓的时候,社员们这才回过神来:如不这样办,穆G连这点粮食也不会倒进国家的粮库里!
7月9日星期五
下午回家,途中遇大雨,老天大发慈悲,让我免费痛痛快快洗了一次冷水澡。
7月10日星期六
上午,给责任田的玉米上完化肥,来到西边水沟旁,撩着清水洗了手、脸。
我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石头光滑而清洁;我把脚伸进水里,搅乱了蓝天白云;水清凉透澈、浸润肺腑,啊,美不美,家乡水啊!
妻子也过来了,她也像我一样,坐在另一块清洁而光滑的石头上,把脚伸进清澈的水里。旷野四外无人,只有蝉鸣相伴。我对妻子说,“你看水边上那一只青蛙,是一个光棍汉,睁大双眼,在偷看我们呢!”妻子撇撇嘴,我们相视而笑,四只脚拍打着清水,生活中到处有艺术的美呢!
7月11日星期日
县城见闻
带学生赴平阴县城赶考,在一家旅馆里住下。
○肉店里大不该……肉店里的架子上早已空了,几个刀斧手端坐在椅子上休息,背对着店门,沐浴着电扇送来的凉风。电扇呜呜地响,清风掀起了她们的长发。
我想:不该安排一些女同志干这样的活,又脏又累,抹得身上油多不说,一片子肉得有一百多斤吧,往肉架子上挂真不容易,没点力气便不能胜任。
更不应安排一些大肚子的女同志干这些活,尽管这些同志穿着紧身方格花褂,也隐藏不住即将临盆的身孕。
这些女同志真不简单!我暗自称赞。
啊?我搞错了!不是女的,竟是男的!见那同志偶尔回过头来,嘴上有油黑发亮的胡子!
○精彩的路边演出。晚上,天气特别闷热,人们都到旅馆门前的马路边上乘凉。我刚坐在马路牙子上,就听到西边发出一阵一阵的哄笑。
一会儿,一阵沙哑的、走调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声从西边传来。这支歌早就没人唱了,只是在已经封存起来的片子里或在人们的脑瓜深处,还能找到一点痕迹,是谁还在大声唱它?八成是疯子。
果不其然!人们的哄笑声把一个女人推到了旅馆门前,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她,三十五六岁,颧骨高高的,头发有些花白,扎着两把小刷子。一张嘴,金牙反射着明亮的路灯的光。上身只穿一个短衬衫,兜着不太大的乳房。下身穿黑裤衩,布鞋。
她连说带笑,唱里加白,有《朝阳沟》选段,也有报幕曲,还有演出后的谢幕词。人们叫她唱她就唱,有时唱累了,定一定神。忽然一个老粗嗓子吼了一声,“把她铐上”!她一怔,于是,金牙又反射出明亮的路灯的光。
据说,她是长清人,她和丈夫原在剧团工作,已有两个孩子,被丈夫遗弃了,丈夫带走了孩子,丈夫不管她了,她便气疯了。当人们问她,“你的孩子呢”?即使她唱着,也便戛然而止,眼神呆滞一会儿。
人们为了看她这个特异的动作和表情,先是叫她唱起来,便突然问她,“你的孩子呢”?她的唱声也便戛然而止,眼神呆滞一会儿。
7月13日星期二
县城见闻:县城什么时候开放的?
晚饭后,到外边一逛,只见好多人围在那里不知看什么。我也凑上去看究竟。啊咦!一个外国人。我纳闷,县城什么时候开放的?
她,金发披肩,波浪式,鸭蛋脸倒也方正,只是鼻子稍低一些。乳米色连衣裙,两个乳房高耸,好像衬上的木碗一般,胸脯格外丰满。足蹬黑亮高跟皮鞋,膝盖之下,套着雪白的洋袜,几乎和白皙的腿毫无二致。
她和身旁的一个小黑胡子咕嘟了几句,不像外语。我学过几年俄语,她说的不是俄语——现在也没人学俄语;也不像英语,教外语的老师不是这样的发音。像什么话啊?大概这个外国人初学普通话,说的不标准,或者说的有些走调就是了。
“咱到那边走走吧!”她指了一下百货大楼。噢,我看清楚了,不是洋人,是中国人,是个假洋人!
7月17日星期六
昨天,听大队里广播因超计划生育而受到罚款的人名单(略),并宣布:这是勒令交款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交不上,第二天就采取革命行动,拆大门,赶肥猪,推自行车,搬收音机,破桌子、烂板凳一样也不留!
7月18日星期日
今日学校招生考试。
7月30日星期五
新上任的孙校长发表就职演说。讲了一些有关情况,提出几点要求:
○要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努力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
○刻苦学习,钻研业务,提高业务水平;
○要搞好团结;
○要开展好批评和自我批评。
他最后表示说:我文化程度不高,没多大本事,决心尽自己最大努力,带头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和同志们一道,把学校的工作做好。下力气的活,我可以多干一点,为同志们腾出更多精力搞好教学。
愚以为:最后几句,话虽不多,却实在、顺耳。是卖香油的敲当当――打到了点子上。校长讲的好听,决心也不小,这只是开始,或者只是宣言。但判断一个人,主要的是看实践、看行动。但愿新校长能励精图治,和同志们团结一致、同心协力,把我们的学校办好,为民族的教育事业做点贡献,为孔村的老百姓做一点好事。
8月2日星期一
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到“一不怕艰难困苦,二不怕流血牺牲”说开去
毛泽东同志说: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是对马克思“苦乐观”、“人生观”的高度概括和总结。
这个口号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欢迎并且接受,既精炼,又上口。一个人,一个民族,只要不怕苦,不怕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两句话,八个字,又好记,又好说,人们对这句话的提炼者和毛泽东的高度赞赏无不叹服。
最近,我们发现,有的聪明人提出,要搞“两不怕”教育。“两不怕”什么呢?叫做“一不怕艰难困苦,二不怕流血牺牲”。 闹了半天,兜了个大弯子,还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赘述。二者内容完全一样,前者八个字,后者十四个字。为什么啰啰嗦嗦用十四个字,而拒绝用八个字呢?
以前,尤其是十年动乱期间,写文章没有稿费,即便有稿费也是了了,谁也不愿意胡罗罗,把话说明白就行了。现在却不同了,多一个字,就有一个字的收入,多劳多得嘛!
封建帝王时代,起名字说话都很有讲究。单说起名字,就有不少清规戒律。最要紧的莫过于皇帝的名讳了。只要皇帝占着的字,天下都要避讳。唐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便将“以俟夫观民风者得焉”中的“民”字改成了“人”字,还不是因为太宗名李世民吗?最倒霉的还是那些不能未卜先知之辈,爹娘早生了他,并起了名字,后来,他的名字或许有什么贵处,被皇帝看准了,也占了这个字,这个人不仅不能科举中功名,连他的儿子孙子也要遭殃呢!
大概用十四个字去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人也是出于“讳”吧?是不是毛泽东说过这几个字,就不敢仰视“龙颜”了呢?其实不是,据一些资料或文章侧面“透露”,毛泽东还以别人把他的话引为“圣经”而“洋洋自得”呢!
岂不怪哉?
其实也不怪。据说,在毛泽东的“错误”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也曾被一些人当做“极左”口号狠狠地批判了一阵子。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是“极左”,“极左” 还有好东西吗?“一不怕苦”的不是憨蛋,“二不怕死”的不是傻瓜吗?
可是,批过“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以后,恶果慢慢显露出来了。有谁还甘愿戴上“极左”的帽子,为民族的事业去吃苦,去殉职呢?
正确的东西是不会消亡的。后来,一看这个所谓的“极左”口号还是正确的。在向“四化”奋进的道路上,对于“苦”与“死”的问题,也是必须正确对待和解决的大问题。但以前已批过了,又爱着面子,不愿认错,只好“犹抱琵琶”,羞羞答答,变变说法,改成十四个字好了。
尽管这十四个字的口号拙劣得可以。
8月7日星期六
今日新生入校。一拨天真活泼的孩子走了,一拨活泼天真的孩子又来了。
8月10日星期二
大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一直下到今天中午十二点半。
昨天晚上的雷应该是今年以来最响的了。一个梦才刚刚拉开序幕,隆隆的雷声便把美梦赶走,听见大雨从屋檐上泻下来,砸得门外的石凳砰砰地响。一道雪白的闪光过后,紧跟着的雷,像响尾蛇导弹,劲憋得十足,然后轰隆一声在头顶上炸开来,震得门窗咯吱咯吱响,觉得床也在摇动。
上午,雨下得照样紧,办公室的门上挂一道水帘,笔直的雨条直射地面,迸起一片水泡。垂柳一动不动,像少女尽情地享受淋浴给她带来的欢愉。花池里,亭亭玉立的“美人蕉”,伸开双臂,欢迎来自天空的使者……。
8月13日星期五
由于星期一二连降大雨,老家衡鱼洼又受水灾。记事几则,备忘。
○汇河的马家桥上漫水一米多,水流湍急。三队队长邱明宪想到北岸防汛并查看灾情,推自行车过河,一个浊浪将他打倒,当他从水里钻上来的时候,自行车已不知哪里去了。两天后,水退到桥梁以下,社员们帮他到河里仔细打捞,终于找到了那辆落水的自行车。
○洪水眼看就要外溢,副书记正指挥整壮劳力添土筑坝,回头见地里上了水。怪哉!此处没决口,哪里来的水啊?仔细一看,水从上游的一个口子溢出,那里是村东头另一个大队的防区。
○那是什么风啊?一股从东向西掠过的恶风,幅宽一公里,风过处,棉花伏地,玉米卧倒,碧草失色,惊兔归穴,是与洪水祸不单行的另一场灾难。
○地里过水,棉花要烂桃,玉米要霉根,粮食要减产。社员们忧心忡忡,减了产可怎么办啊?
8月15日星期日
和一个病危老干部的攀谈
很早以前,打算到退休老干部邱国荣家里坐坐,因为少有回家,回家后又帮妻子忙责任田,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听说他生病卧床,无论再忙也得去看看。
退休前,他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大队长。他当了几十年的农村干部。他名字中的“荣”与“龙”发音近似,老百姓习惯把“荣”念成“龙”。社员说,我们大队有“龙治水”,所以,水利建设才搞得这么好。我们大队哪一眼井、哪一条水渠没有他的足迹和汗水?
他患糖尿病已经四五年——医生说,他的糖尿病不是吃出来的,而是几十年来没黑没白、没早没晚累出来的。头几年还出来逛逛,近年来,病情加重,卧床不起了。上大学以前,我在大队干一个小官,我们在一起共事六七年之久。按庄乡,我长称他叔叔。我深深佩服这位虽然没有文化,但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忍辱负重,把身心都交给集体的农村的老黄牛式的基层干部。今日忙里偷闲,聊叙几句,算是对我心理的补偿,对他的安慰吧。
走近他的病榻,他朝里坐着。他的妻子(我称呼她二婶)偎在他的身旁,正用褂子的衣襟擦拭着眼泪,她眼皮有些浮肿。我唤了声“二婶”,她用手指了指,示意我坐下,我轻轻坐在他的床头。他骨瘦如柴,脸色灰黄。他睡着了,大概没有发现我的“光临”。我等待他的醒来。
二婶告诉我,近几天又拉肚子,病情加重了。她的眼泪告诉我,这是个不祥之兆。我坚定了等他醒来和他攀谈几句的信念,不然的话,说话的机会可能在阴曹地府。
“是希超吗?”他微微睁开眼,轻轻叫我的名字。他竟然没有睡着。声音有点嘶哑,吐字也不很清楚。
“是我,叔。”我尽量压低声音,又能让他听到,并把头朝前凑了凑,说。
“不行了,我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不要那么想。”
“我心里有数。早盼你来,咱爷俩也好啦几句话。”
“我早想来看你,只是因为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
“这些情况,我都明白,我不怪你。你今天不是来了吗?”
“今天,……”我说不下去了。我知道,今天也不是不忙,是因为听说他病得厉害,再不来,可能……
“你今年包的麦子地打的粮食怎么样啊?”他病卧在床,还惦念着我。
“没赔也没挣,两平局。”我说了美丽的谎言。没赔是假,没挣倒是真的。北洼二亩多地,在沟子两崖。另一块地四个畦子,中间一道大墒沟,还能增产到哪里去?要说赔,会引出他的一些话来,还是让他少说几句吧。
“那还好。”他想点头,但脖子不当家。
“你家包的地情况如何?”我冒昧了一句。因为我们不在一个生产队,不知他的收入情况。
“哎,别提了,不提这个还不伤心。”他叹口气。我有些后悔,问到了他不高兴的话题。话已出口,却也难以收回了。
他挪动了一下身子,睁大了眼睛。他来了精神,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我只好洗耳恭听了。
“别的户的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啊,大儿媳赔了三百多斤,二儿媳赔了五百多斤,小三家连口粮搭上,还不够哩。
“听说,俺队里十户有八户减了产。最亏的是六成婶子,一个家庭妇女,拉着两个孩子,包了六亩地,口粮全赔上,还差三百多斤,叫她们怎么吃饭啊?
“我觉得,出现这些问题的原因,一是对上级精神吃不透,上级的政策是富民政策,别处的社员富起来了,而我们这里的社员为什么还有一部分没富起来?二是还没做到实事求是。产量指标定得过高,以前地亩数有出入,帮忙田不少,现在动了杆杖,一分是一分,一厘是一厘,再按原先的产量定指标,实际上是定高了。
“另外,干部的作风也有问题。现在是主观主义,命令主义。大喇叭上一喊,屋顶上一咋呼,就是政策,急了骂咧咧的,罚字当先。我们的干部应该给群众讲清道理,道理讲清了,社员就没那么大意见。
“我觉得,干部思想上存在的大问题是政策观念淡薄。什么政策不政策,符合我的口味的就算政策,不符合我的口味儿就自己制定一条政策,叫土政策,土政策厉害着呢!社员也闹不清哪是党的政策,哪是土政策,往往把土政策造成的后果一古脑推到党的政策身上,记到党的账上。
“下边的干部水平低,自造点土政策也不为怪,奇怪的是上级党组织不管。我卧床起不来了,详细情况不清楚,我认为,上级如果认真管,这种现象起码能得到较好纠正。
“我们的干部是共产党的干部,是老百姓的带头人。时时、处处、事事应该为社员着想,我们才能不脱离群众。如果对社员的意见一味地压、压、压,一阵子压崩了,你这干部是怎么当的?
“目前,干部手里的特权太重。除了能自制土政策以外,经济特权也了不得。例如,自己给自己发奖金。你下了多少力,一年拿几百元奖金?如果做的工作多,拿点奖金也不愧。要论到真事上,为社员多下点力,不是应该的吗?据我了解的情况,这样的问题不仅在各个村里普遍存在,就是在乡镇或者县以上也不是没有,我们的高级领导是不是知道这些事呢?
“看来,我是一死的人了,活不了三天两早晨,想管也管不了了,不管又不死心。麻烦你一下——算不上麻烦了,同类人,同命人,把这些情况给党中央反映一下,我便算尽到了一个普通党员的责任,死也瞑目了……”
我被他的这种真正共产党员的精神所感动,我随口答应他的要求,说:“一定抽时间整理一下,一定寄到北京去。”
他使劲点了一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告辞,握住他的手,冰凉。
8月18日星期三
今天是“八·一八”,一个熟悉的日子,一个特殊的日子——毛泽东第一次接见“红卫兵”十六周年了。即是说,那年出生的孩子已经十六周岁了。我教的这些学生,大部分是那时候出生的吧!
8月28日星期六
刚刚和初四级的同学们熟悉,又要分别了。
根据领导的安排,我接任二级一班班主任和二级语文教学,再送一届毕业生。
8月30日星期一
星期日听到的新闻
村东GY的孩子大的七八岁,小的五六岁了。四五年前,他们的母亲失踪了,奶奶把她们拉扯大。
头几年,GY的妻子到泰安贩卖棉花花生之类,听说发了财,还买了自行车。后来,有几个眼红手痒的家庭妇女,也跟着她跑泰安了。再后来听说,几个男的先是晚上来找她,后是天不黑便来找她,在她家吃、住。吃饭倒好办,睡觉时,把她的丈夫赶到小西屋里去,那几个男人和她同床。再后来又听说,一个晚上,几个如狼似虎的男人,拉着她往庄外跑,孩子的哭声把GY惊醒,GY赶上去,想拉住妻子,被一脚踢翻在地,吼道:再拉,就宰了你!眼看着妻子被人家拉走了。八个月的孩子还在床上没命地哭叫……
后来又听说,有人在外地一个县的县城看见GY的妻子:她确实发了财,戴手表,烫发,高跟鞋,正和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闲逛。有人想和她说话,但不敢;有人说认错了人,同伙马上反驳,她脸上那个黑痣便是一个佐证——她可能成为一个什么组织的成员了。
我想,孩子没了妈妈,固然可怜,但,孩子的妈妈为什么跑了呢?有人说,她穷,她贪财。要不出去贩卖棉花,她还会和坏人挂上钩么?再深思一下,她为什么抛家舍业去贩卖棉花?
9月1日星期三
别了,尹老师!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已经下了两天。
尹燕泉老师要离去了。他来到这个学校两年多一点,七百多天以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治学严谨,关心、体贴学生,思想作风正派,敢于直言进谏。我们之间,工作上相互帮助,业务上相互学习。有时我们也发生争论,但都共同折服于真理,意外的收获是增加了进一步的相互了解。
他是党的教育事业的忠诚战士。他要调到平阴一中去,但又迟迟没接到调令,又听说那里已经开学,便担心那里的学生是不是在荒废着学业。
我们语文组已经开过欢送会,离调走还有一点时间,他还是用这点时间,改完了任课班学生的语文作业。
我们不愿意他离去,然而他真的要走了。
不少学生眼里饱含着泪水,和尹老师述说着深厚的师生友谊和依依惜别的情怀。
天也感动得哭了。
9月2日星期四
最近,从王屯调来一位王老师,教语文。他说,我班学生王鹏是他的儿子。此人不多言语,是不太熟的缘故吧。
9月3日星期五
党支部改选
下午三点,在书记办公室召开支部大会,因前任书记退休,要选出新的支部书记了。
公社党委尹组织委员,亲自参加并主持会议。
炉火正旺,茶水飘香。
新来的孙校长看了一下与会人员,并把尹委员介绍给大家,然后说:“在家的党员都到了,开会吧。”
党委尹组织委员说:“好,开会吧。”他看一眼老书记。
老书记也说:“开始吧。”
中国共产党平阴县第七中学支部大会开始。孙校长领学了邓小平同志在党的十二大上的开幕词。
孙校长说:“说说吧!”
老校长示意尹委员,让他先说。
尹委员道:“我就先说。同志们都知道了,老校长退休以后,咱们学校的党组织领导班子,要重选一下。党委对这个问题非常重视,并进行过认真研究,但没有形成意见,初步建议组成一个人的支部,即老孙同志组成的支部。下面,咱们举行个仪式,是分组讨论一下,还是举手表决一下,同志们可以商量。如果没有意见,就按党委的初步意见执行,如果不同意党委的建议,咱们可另行研究。”
“一共五个人,还分什么组,举手表决一下就行了。”一个同志说。
“是啊,还费那个事干嘛!”有同志应道。
迟疑了几十秒钟,尹委员决定举手表决。结果,四票赞成,一票弃权(孙校长没赞成,也没反对),获得通过。
尹委员很尊敬老书记,先让他讲话。老校长很谦虚,说,该说的以前都说过了,还是让尹委员先讲。
尹委员饮口茶,清清嗓子,讲道:
“一个单位工作搞得好与坏,全在于党支部的堡垒作用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发挥得如何。我们单位十几个党员,一人带一个,就是二三十个,不就全好了吗?
“十二大以后,我们要深入学习十二大文献,来一个学习运动;对文化大革命期间入党的党员,要进行党规、党法(纪)、党章的教育,以提高党的战斗力。
“我们要加强学习,我们要立志为共产主义而奋斗!”
给这些知识分子讲话,可能费力又劳神——尹委员头上挂着汗珠。
接着,新支部书记讲话,主要是要求党员落实好尹委员的讲话精神,严格要求自己,依靠同志们做好工作之类。
新任支部书记讲话的时候,尹委员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等新书记讲话完毕,他把那张纸交给书记。纸上盖着红章,大概是公社党委的批示信。
9月4日星期六
中午,设宴为赵丙芹老师送行。
9月6日星期一
听说张××同志也要调走了。他说,三月份就给教育局打了报告,要求调到矿上去,报告还没批下来。
9月9日星期四
今天有几件大事,记之备忘。
○毛主席逝世六周年;
○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代表大会进行到第九天;
○记日记两周年。
9月14日星期二
今年玉米大丰收
上周末回家进村时,夜色朦胧。
原来宽宽的路变得窄了。路两旁堆满了玉米秸。夜色中,拉玉米的地排车,还在一辆接一辆地往庄里拥。我只好将车子贴在旁边的柴垛上,让地排车过去。
大门外的路上,铺满了东西,软软的,推不动车子——是玉米皮!
把自行车推进大门,车过门槛,铃铛响。孩子喊:“谁啊?慢走,别绊倒了!”车进大门,见玉米棒子像小山,堆满了院子!
妻子高兴地告诉我,今年玉米大丰收,“责任”了八亩地,收了一万多斤玉米棒,按四成打折,收四千斤,交上三千斤的承包粮,还剩一千多斤,一季比二年分的口粮(玉米)还多!若不是今年受点水灾,淹死了一些,还要多出一些呢!
于是,又盘算这些玉米怎么存放,怎么喂猪,明年怎么种得更好。
9月15日星期三
今晚,我们教研组推荐我当优秀教师代表,出席县里的教育工作会。我不愿意去,还是默默无闻、扎扎实实工作,“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好。
9月18日星期六
□名人名言:对于人民,最大的权力是法律;对于个人,最大的权力是良心。
——【法】雨果
□秋假自今日始,假期中办好几件事:
○搞点调查研究。了解农民拥护什么,赞成什么,反对什么;了解基层干部思想倾向和工作作风;抽时间看望老同志。
○进一步锻炼自己。尽管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农民,要铺下身子参加劳动。
○挤时间给孩子补补课。
9月19日星期日
今天整泉胜路的麦畦子。头几天,因为上边要在我大队开秋种现场会,耕地时不考虑墒情,地太湿,丰收50拖拉机耕地掀起了大明垡,地面上干了的坷垃像石头,砸不开;地下湿土块像蚂蝗肉,撕不动。
用铁锨折畦背,拱破了裤子,磨肿了膝盖,真费了牛劲。
9月20日星期一
邱国荣同志病危。地里这么忙,也不如他的事要紧了,孩子们都在床前伺候。
9月21日星期二
今日整“一号井”承包地的麦畦子。这里的地耕得好,深、匀、细,没坷垃,整起畦子来省劲多了。
9月25日星期六
欠下债总是要还的,睡觉休息也是这样。几天来,天天早起四点半,地头三顿饭,每天休息不到五六个小时,欠下了大脑的休息债。下午觉精力不足,真是:
脚下软绵绵,手里沉甸甸。
两眼蓬忪忪,脑袋昏昏然。
晚上,倒头便睡了。
9月30日星期四
最近,社员们都在议论承包“责任制”办法将要改进的事情。他们希望学习河北省“大包干”的承包办法(大概是从广播里听到的),或者推行平阴县的“大包干”的承包办法(是从亲戚那里听到的)。他们认为有两大好处:
一是耕种比较自由。能从目前这种“大奖大罚”,“统一这个,统一那个”大集体模式中解放出来。社员们希望进一步获得耕作、种植、收获的自由。
二是地里打了粮食,除了交给国家的之外,自己可以自行支配,那种承包办法精简了机构、改革了制度、避免官僚们“雁过拔毛”的问题。社会主义“多劳多得”的分配政策真正落到实处。
社员们议论,我们的上级正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可以相信,受群众欢迎的政策终究会来到群众中间。
投稿热线:13325115197(微信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