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寨人狗情
文‖野蔷薇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黑竹沟彝寨的族人也经历了炼狱般的生存锻炼。彝寨一户名叫布布的贫困家庭,因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在冬天的一个晚上,布布寻思着想把自家的猎狗阿黄卖给第二天上门买狗的汉人,为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换取点果腹的食物。
阿黄是一只勇猛果敢且忠诚的猎狗,为主人一家狩猎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在这怀孕期间,没有多余的体力到山林狩猎,又正逢全国自然灾害,到处都有因粮食难以接续饿死人现象发生。因妻子营养跟不上,导致不到一岁的小儿子成天饿得撕心裂肺的哭,于是主人才有卖掉阿黄的念头。聪明的阿黄好像明白了主人的用意,在主人面前不停地转着圈子,又用头不停地蹭着主人的腿。布布摸着阿黄的头说:“你我缘分一场,如果家里好过,哪怕有点吃的东西,都不会卖掉你,确实对不起你,以后等家庭经济好起来了,我会请毕摩做法事来为你超度的。”阿黄眼含泪花,摇摇尾巴,落寞的走向它平时睡觉的地方。
晚上,布布在睡梦中,来到一座精巧的木房子里。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老人,迎他进屋,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堂屋的三锅庄旁摆满了各种美味食物,并邀请布布品尝,酒足饭饱之后,接着说道:“我是你五年前救过的,舍报后,感念你对我的恩德,我后天要到你家来,阿黄你就不慌卖掉,等我来了你再决定卖他还是留她。我来后要在你家住很多年的,也许前半年,会给你家添不少麻烦,但我保证,往后你家就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事降临。”说完,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不见了。
布布一觉醒来,细细思量黑衣老人梦中的告诫,甚是不解。第二天,狗贩子如约上门,布布想了想,便对狗贩子说:“今天猎狗阿黄出去觅食了,后天再来吧。”他也想看看,明天梦中的场景会不会变成现实,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客人。
等到第二天晚上,梦中见到的黑衣人也没有出现,但躺在草窝里的阿黄却难受的一阵呜咽,布布想,阿黄多半要生产了,想到幼小的狗崽,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的现状,又是一阵叹气。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布布来到阿黄的草窝旁,看见阿黄正在爱怜地舔着一只浑身黝黑的小狗崽。再细看,只有小黑狗一只。布布想到汉呷的一句古话:“独狗,独狗,不做都有,”再联想到梦中的黑衣老人,说是自己曾经救过他,自己没救过人啊!思来想去,突然想起自己五年前在黑竹沟山林野人谷打猎时看见一只怀了孕快要生产的岩羊,想到当时自己的喜嫫阿花也快要生产了,一个善念,便放了它。想到此,布布心里一下亮堂了许多,也许那只岩羊正常死亡后,来投胎了。看来这只小黑狗的降生也许真的会给贫困的家庭带来点改变。于是把家里向亲戚借来的一点玉米拿来煮成糊糊,喂给阿黄吃。阿黄看主人为自己送来吃的,感激得使劲摇着尾巴。第二天,汉人又上门来买狗,布布说:“阿黄不准备卖了,它已经生产,小狗崽需要照顾。”就这样,布布把阿黄母子俩都留了下来。
阿黄在生产完的第三天,奶过小狗崽后,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不到几个时辰,阿黄就叼着一只山鸡回家了,放在布布的面前,高兴地望着布布,以期得到布布的赞许和抚摸。每到这时,布布都会把手放在阿黄的头上抚摸一会,并和它说着感激和鼓励的话,阿黄也会很享受地用深情的眼光望着主人。在阿黄奶孩子期间,每天都要抽时间出去,每次都会猎回各种小型猎物,这对布布一家来说,很不错了,要知道,在这灾荒年代,能够吃上肉食是一件很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半年后,长大的小黑狗已经在母亲阿黄的教导下跟随狩猎了,小黑狗也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小黑 。
此时寨里好多人家都已经渐渐的揭不开锅了,而布布家有了阿黄母子俩为其狩猎, 家里的猎物有时吃不完,他便拿去大户人家换点荞面玉米之类的食物为一岁多的儿子补充营养。自己有时还可在山林中挖点山药、黄精之类的供一家食用。
这天,布布如往常一样到山林挖山药, 看见在一处陡峭的崖壁旁,一株碗口大的杜鹃树上缠着一缕生长旺盛的山药藤,布布心想,这株山药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块茎应该很多很大。于是心里一阵兴奋,便放下背筐,提着锄头,向那株山药走去,一锄、两锄,就在快要把山药挖出的时候,布布脚下突然一滑,来不急伸手抓住杜鹃树,便向崖下坠去。此时正在附近狩猎的阿黄和小黑听到主人异常的惨叫声,便放弃追赶猎物,一起向主人奔跑而来,此时主人正坠落在一个两尺见方突出的崖石上。疼痛令布布一下陷入了昏迷,阿黄和小黑来到他身边,使劲用嘴叼住布布的衣服,想把他拖起来,可是一点用都没有,阿黄母子俩呜呜的低叫起来,围着布布不住的打转。这时小黑狗望着阿黄发出几声汪汪的叫声,又把嘴巴凑在它妈妈耳朵边,好象在商量着什么,小黑用嘴蹭了蹭阿黄,又蹭了下布布,便一溜烟的不见了影子,只留下阿黄守着布布。
跑回彝寨的小黑回到家,此时女主人阿花正在三锅庄旁做晚饭。小黑冲到她面前,用嘴扯住她的裙角使劲向外拉,并且呜呜的不停哀叫,阿花见小黑如此,以为它饿了,于是把煮得要熟的一块野猪肉捞起丢给小黑,小黑看都不看那肉一眼,依然咬着阿花的裙角向外拖。阿花看不早的天色,要是往常,丈夫已经回来了,今天小黑如此举动,是不是丈夫遭遇了啥也说不准,于是抱着儿子到其兄弟家说了小黑的表现。几个兄弟听嫂嫂说完经过,都觉得哥哥有可能是遇险了,小黑回家报信来了。因为自从小黑长大后,单独和它妈妈狩猎时,猎到稍大的猎物麂子、野猪之类的,由妈妈阿黄守着猎物,随后小黑都会高兴地跑回家咬着主人的裤角向山林方向拖。
全彝寨的人都知道布布家有这样一只很有灵性的小黑狗。这次小黑回家,显得是那样的焦躁和不安。于是,几个弟兄一商量,又去寨里叫了几个青壮年,一起跟着小黑进山。刚走出寨子,小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折转往回跑,不一回儿,嘴里衔着平常主人布布上山伐木必备的绳索。几个大男人恍然想起,走得急把这重要的东西都忘了,亏了机灵的小黑狗。
当他们几个跟随小黑来到黑竹沟山林布布坠崖的地方时,天色已快要黑了,守着布布的阿黄看见寨里来了人,兴奋得不住的叫唤,于是他们便探着身子向布布躺着的地方望去,好悬,布布的身下就是万丈悬崖,也许是布布曾经没有卖掉阿黄的一个善念感动了天神,让他没有坠落下去,要知道,只差一个指头的距离,就会令他粉身碎骨。
他们把粗壮的绳索一端缠绕在一棵大树上,再把另一端拴在一个力气大点的人身上,这个人慢慢的抓住绳索,下到布布的那块岩石处,来到布布的身边。忠心的阿黄此时还在不停地伸出舌头舔着布布干裂的嘴唇。这个人小心翼翼检查了布布的全身,发现布布的脚已经摔断了,好在没有致命的伤口,于是用绳子把布布与自己一起绑牢,上面的人用劲一拉,便上到了安全的地方。等他们上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在山林,彝人都没有用火把的习惯,因为山高林密,一不小心,就会引起火灾。要知道,黑竹沟这片山林是全寨彝人赖以生存的家园,所以天再黑,都不会用火把照明。就在他们无计可施之时,一轮圆月不知何时悄悄的挂在了半空。明亮的月光把山林照得通亮,就这样,他们轮换着在天亮前把布布背回到了彝寨。
第二天,因寨里没有会医治脚伤的医生。布布的一个兄弟便一路风尘地赶到几十里以外的汉地,请来了懂脚伤的一个土医生,那个土医生用祖传的接骨草药和着不知名的其它草药,用石头锤得稀烂,再用一块布条,缠绑在布布的断腿处,在这个过程,小黑一眼不眨的盯着,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土医生实在不敢久留,因家里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养活,他把需要找的草药对布布的喜嫫阿花交代了几遍,无奈阿花不懂汉话,布布和几个兄弟也是一知半解,土医生见此情况,于是留下只够三天的草药,说到:“我只能这样了,三天的草药敷完,布布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会落下残疾,”如果要完全康复,需要敷三七二十一天。就这样,土医生第二天便回家了,阿花没有药钱支付,便拿出阿黄母子猎回的一大块麂子肉让他给家里的孩子带回去打牙祭。土医生见布布家也很困难,没有开口要药钱。便带着阿花给的麂子肉回家了。
土医生走后,眼看三天的药只剩最后一贴了,阿花想起丈夫的脚伤,就止不住的流眼泪。在第三天的晚上,外出狩猎的阿黄母子回家了,阿黄嘴里拖着一只已经死亡的麂子,而令人惊喜的是,小黑嘴里却叼着一大把品种各异的野草。阿花把小黑叼回的野草仔细的与土医生留下的草药对比,小黑找的野草和丈夫敷的药草无一差别。躺在床上的布布看着这对通人性的猎狗母子,眼里蓄满了感激的泪水。
从此,阿黄母子每天在狩猎的同时,都会找回布布一天的药量,在席嫫阿花精心照顾下,不到三个月,布布便恢复了健康。
后来,布布一家在阿黄母子的狩猎帮助下,顺利度过了最困难时期。逐渐年老的阿黄在一个冬季的晚上,安详地死在了它的窝里,布布把它用披毡裹着埋在了它狩猎的黑竹沟山林,让它永远守着这块它眷念的土地。而小黑仍然每天早出晚归的为其狩猎,一直活到布布一家生活彻底好转在二十岁上才逝去。
这就是猎狗报恩的故事,虽然已经远去了很多年,但它们却永远的活在了彝寨人们的心里。动物尚且怜人如此,何况人乎?